【顺懂】无风
《无风》
-李懂视角。
-不算故事。
-没有结尾。
-
天空很蓝，没有云，海面茫茫的，泛着粼粼的波澜。
无风无浪的好天气。
李懂坐在窗边，旁边是队里新来的医疗兵，二十六岁，平日里与队长讲起话来声线紧绷，能听出些未褪的生涩。但他手很稳，沾着酒精擦过李懂腰侧被流弹灼烧出的伤痕，认真的神情很是专注。绷带一圈圈地缠缚，末端被妥善而漂亮地藏回层叠白纱下。
阳光洒下来，映亮了李懂半边面颊。那双因疼痛而抿紧的软唇泛白，两排齿痕似隐若现，洇两点血痕，终于让整张脸有了些颜色。紧闭的眼睛睁开了，眼珠乌乌的，落在眼睫下那一小片阴影里，看不出什么心思来。他微微侧过脸来，冲着新成员浅笑了笑。那笑容是柔和的，略带些安抚意味的——依稀可见昔日蛟龙一队队长的影子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
当年杨锐是否和陆琛说过同样的话，李懂其实已经记不得了，过往的记忆被硝烟炮火打磨锉平，变得模糊。伤口剔除腐肉之后会愈合，并肩作战的时光也在渐行渐远的分别中定格凝固。他们这些在生死线上走钢丝的人，会刻意与成家立业回归平凡的旧友保持个安全的距离，不再打搅。
可是发生过的事情也的的确确发生过了，立在那里像一块缄默的碑。取出的弹壳，佩戴的肩章，完满的合照，遗失的感情，都是证明。
谁都不会真正忘记。
李懂很轻很缓地眨了下眼睛，转过身去，拉开抽屉，从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纸堆中下抽出了一个本子。本子不厚，也很简约，干干净净的，一如他这个人。
国内常见的单线本，浅灰色的封皮，由于常年随军出征的缘故，即使一直被主人保存得很好，摸起来仍有点发潮。这当然不是李懂的日记本，他并没有这个习惯，也没有那个时间记录琐事。写报告本身就足够愁人的了。
他按着本子，视线飘飘忽忽地就又到了窗外去。
仍旧是无边无际的茫茫的海。
临沂号顺着洋流北上，不算靠近大陆，但也不远。几只胆子大的海鸟掠过晴空，一猛子扎进浪花里，又展翅飞远。它们向西而去，将登临沙滩，在那里晾晒漂亮的白羽。
从这里向西，是委内瑞拉。
委内瑞拉。
顾顺从委内瑞拉回来后，就调到了其他队伍，听说依旧很拽，拽到了扬名总部的地步。
不过也是，他有那个资本。李懂想。他有一次路过队里小年轻的宿舍门前，还听见里面轻声在讨论“顾神”的事迹。说来甚至有点可笑，论对顾顺的了解，李懂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这些小粉丝们多。
顾顺临走前曾提过一句，说懂儿要是想哥了就给哥写信，可他一个地址也没给李懂留。李懂摸不准他的意思，更不擅长写信，他连报平安的家书都是言简意赅的，报告里让家里人担心的部分删掉，剩下的寄回去，附一张精神气很足的近照。
顾顺的信李懂倒是收到过，从各处寄来的，内容通常也不多，一页纸上三两行字，叠成一摞，跟打包似得就送进李懂手里了。收件人从主狙到副队到队长，发件人署名却一直是龙飞凤舞的顾顺俩字。
始终没有地址。
所以李懂也就心安理得地没有回信。
但想念是不受控的，就像无风的海面也不会没有波澜，而更深处，海洋的心脏处，游鱼穿梭水草荡漾。
李懂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回信，却没有办法信誓旦旦地说我不想他。他想念藏在橘红色太阳镜后的狡黠笑意，他想念胸背相贴呼吸交缠间的薄荷清香，想念顾顺，也仅仅是限于想念而已。
俩人其实后来在医院见过一面，谁都没受什么大伤，顾顺开玩笑似地说，懂儿，这你左腿我右腿的，咱俩拼拼凑一双算了。
李懂正柱着拐复健，闻言没说话，只是瞪了他一眼。视线垂下打量顾顺那只腿的时候，他到底是没能藏住担忧神色，于是默许般被顾顺一把搂进了怀里，搓搓板寸，力道角度都万分熟悉。
呼吸也在短短几瞬间重归同步。
两个奔三的大男人靠着医院楼道的白墙，胸口贴着胸口，两颗心脏加快的速度都一样。顾顺没瞧见李懂泛红的眼眶，李懂也没听见顾顺无声的叹息。百叶窗为明媚的阳光描上道道阴影，细小气流涌动，经年新鲜的海腥气中，李懂在顾顺的颈窝旁埋下脸，抬臂回应了这个久违的拥抱。
古往今来，不可说的话那么多。
文字变成了感情的载体，将止乎礼的音节以横竖撇捺印刻在纸张，浓墨晕开，合页便无人知晓。
因为主人不曾想让任何人知晓。
李懂翻开了本子。
白纸黑字，排列整齐得像是要上交的课业。他抚平卷曲的边角，提笔，落字。力透纸背，锋芒内敛，漂亮干净。
「顾顺」
满满当当地，占据了末页最后一处空白。
回去要记得换新的。他想。
-。
评论(1)